妄想照进现实

【巍澜衍生/罗浮生X杨修贤】烟雨往事

虐文!虐文!虐文!!

答应的千fo贺文

没看过许你 骗爱
罗诚视角

那篇生贤的敌对是我本来就要更的 更新不算福利 所以重新想了篇剧情



一.

上海这日的天气变化无常得令人诧异。

明明早上还是太阳当头照,阳光明媚得能把窗沿那几盆仙人掌都给晒恹,过了几小时,甚至还算不得到下午,滚滚的黑云从远方的天幕那渡来,气势磅礴得像是千军万马,还有隐隐的雷光在其中涌动,让人怀疑那云朵上头是不是真坐了个神话里尖嘴猴腮的神仙。

大概因为这个原因,空气里水汽重到让人觉得压抑。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个蟠龙绕柱的银质打火机“啪嗒”“啪嗒”打了好几次火,都没把那根叼在干燥起皮的唇间的香烟点燃。

一旁的罗诚终于看不下去,“生爷,要不让我来吧。”

那只在打火的手动作一顿,罗浮生从下往上掀起眼皮,看向那跟了他大半辈子,老了都愿意离开家庭,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来服侍他的老伙计,“是这火机旧了。”

罗诚默然。

也是,那个人送给罗浮生这个打火机,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罗浮生也失了要抽烟的兴致。他把嘴里的烟抽出,连带着那个火机都给按压在那红木桌面上。他用手撑着从那沉重木椅上站起身的动作并不蹒跚,除了在迈步的时候差点失手把桌角的琉璃灯盏给打翻。好在罗诚赶忙上前,眼疾手快地把那灯盏堪堪扶好,才没让那价值连城给碎了一地。

罗浮生连回头看都懒得看,他背对着罗诚摆了摆手,一副像是厌倦极了,也累极了的模样——“我去睡个觉。”他这么说着,那个比年轻时佝偻了许多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那半新不旧的雕花屏风后头。

罗诚目送着他家老爷离开后,才小心地把那琉璃灯盏放回到它原来的位置。他眼睛那一点余光瞥到了后头的火机——它上头人手的温度还没褪,被捂热了的泛灰银质在灯光下看着也亮堂了点,浑浊许久的蟠龙眼睛也顺带着添了点儿生气,变得神采奕奕了起来。

它那么点儿威风凛凛,天下睥睨的样子——

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罗浮生。

 

 

 

二.

罗诚第一次遇到罗浮生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

那个不折不扣的混账骂得是罗浮生——不是他。

即使那混账单枪匹马,一人干掉了追着他罗诚快绕了半个上海城的一堆人马,把那些身量完全抵他两个的雄壮男人们通通干了个人仰马翻,还很有余力地在一圈哀鸿遍野、鬼哭狼嚎中间,十分闲情逸致地点上一根烟,在那朦胧的白雾里回头问他,“喂。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追你?”

而在他抖抖索索地道出他姓名,又道出他父亲早亡,家中只余他和他母亲两人,他是为了给重病的母亲治病欠下高利贷而被人讨债追杀的实情后,那混账玉树临风地站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很爽快地挥手道,“行,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了。不过按照江湖规矩,你要是诚心诚意地想跟着一个人混,你就要随那个人姓。我叫罗浮生,那你以后,嗯……就叫罗诚吧?”说着,也不去拉那跑得快断气,累得倒在墙根的他一把,自顾自地就抽着烟走了,“高利贷我会帮你还。你从此就帮我做事,靠那个还债吧。”

他就在这么一天,莫名其妙地被一个陌生人救下,没了用了二十多年的姓氏,做了一个人的心腹,然后开始了他永无宁日、危机四伏,还得靠打工还债的苦逼日子。

刚开始打工的时候,他内心十分不情愿——因为他觉得那个拯救他于水火中,名为“罗浮生”的救命恩人,其实没比那些凶神恶煞追着他要债的恶汉们要好得了多少。

他俩初遇时还互不相识,罗浮生却已经能单凭着一腔看不惯的不爽,就一脸事不关己,却又毫不留情地把那些追债的人差点打废——从这狠戾出手中就可以看出,即使这个男人年纪比他还小,看起来又漂亮又精神,他骨子里,其实就是一个貌似重情重义,实则薄情寡义、无法无天的混账。

他比谁,比这世间众生,比这豺狼虎豹,都要来得冷酷无情。

 

 

 

三.

薄情寡义,冷酷无情的混账抽烟抽得很凶。

罗浮生烟瘾很重,只要兴致一上来,一个还算大的包厢就能被他抽得云遮雾罩、云雾缥缈。打从五十步外的门外望,会疑心里面的人正在修仙,下一秒就要平步登天。

并不想呛死的罗诚曾经旁敲侧打、隐晦地提醒他家二当家——该少抽点了,不然我们没准真的得提早登天。那个大摇大摆坐在坐榻上的人就会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眼羽浓艳的眼睛里全是明晃晃的警告——不关你事,少来烦我,再多嘴就把你人从楼上扔出去。

哦,他那时候看上了一个隆福戏院的小姑娘,小姑娘生得鼻是鼻,眼是眼的,样子颇为秀丽,还天赐的带了一把好唱腔,登时就把那洪二当家给迷得晕头撞向,指天指地就差发誓地这女人是他的命中之人,自己非她不娶。

一旁的罗诚低着头唯唯诺诺,“是是是”,心里头却不知道暗自冷哼了多少次——哼,就你这没心没肺的混账?哼。

那小姑娘名为段天婴。段小姐也不喜烟味,不仅不喜,甚至厌恶至极。闻到一丝烟味就能捂住鼻子“蹬蹬蹬”倒退出好几米,连带着瞪大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她也好言,甚至威胁着劝说过罗浮生好几次,——抽烟对身体不好的——再抽我就不理你了!

罗浮生也每次都连连点头应了,可等那段小姐一走——转头就抽上了。

段小姐是隆福戏院里的台柱子,罗浮生捧她的场,每天都来。

隆福戏院楼上有包房,洪二帮主财大气粗地每场都包了两个——一个给他吞云吐雾,一个就空的闲搁着。等那天婴小姐唱完戏,去卸妆换衣的时候,他就马不停蹄地换到另一个包厢——在此之前还要特意得把衣服给换了,那换上的衣服还要昨晚就拿熏香熏过,这样香味才能盖住他身上的烟味,才能不用挨着天婴小姐的白眼。

罗浮生信不过别人,是以罗浮生每看一场戏,他罗诚就得忙上忙下地累个半死,连熏衣这等娘们活计都得他做——他无数次想和他主顾急,却又无数次得忍了下来。

算了,他拎着装着衣服和其他讨好姑娘物事的大包小包,心灰意冷地想,骂一时又能怎样呢,天婴姑娘都没办法,他这当属下的更没辙——这混账根本就不会改。

 

 

 

四.

哦,除了洪帮二帮主,“玉阎罗”罗浮生看上隆福戏院当家花旦这件花街柳巷疙瘩角里都知道的大事外,那个时候,上海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上海的名门望族——杨家的杨大少爷,留洋学成归国了。

他家做父亲的喜上眉梢,在儿子归国的第二天,就大张旗鼓地办了个接风宴——明着说是为了给那久未归家的儿子接风洗尘,暗着……那咱就不明说了。

上海凡是有点头面的人都去了,他生哥,他洪帮二帮主,自然也就位列在席了。

听说杨家那少爷在国外主修的是经济——继承家业用的,空闲时间,还辅修了小提琴和绘画。

多才多艺啊——罗诚在心里感叹。

……不像他家这个天天只会喊打喊杀的小混账。

彼时杨家少爷正应了他父亲的要求,给在座来宾拉上一段。于是在连绵不断的怂恿声里,那个穿着白西装打着黑领带的年轻人从容不迫地起身,从下人手里接过一看就是上等的琴——架在肩头,歪侧着脸,就开始绵绵地拉了起来。

那琴声柔得时候极柔极缓,细弱得让人想起风雨里败倦的花,下一秒可能就会坠落死去;凶的时候气势又极为高昂——激烈澎湃的音符潮水般在这宴厅里,四面八方地朝外波动开来,翻滚不息,撞击在墙面上再回弹回来——震响。

心胸震响。

一曲完毕,满屋的掌声喝彩声山呼海啸。罗诚也在这喧嚣中低下头,他想跟罗浮生那混账说这年轻人琴拉得真好,虽然他听不懂,也听出了里头那心比天高的志气和桀骜,和天婴小姐的戏腔比也毫不逊色;而且这少爷长得也还真好看,罗浮生算是他活了这么久见到的最漂亮的人了——那“人”里包括女人——真论起容色,其实天婴小姐还犹有不及罗浮生半分,可这杨家少爷却能和罗浮生俊俏到旗鼓相当,好看得各有千秋。

可他刚弯下腰,就听见“咔擦”一声细响。

罗浮生徒手把那装酒的高脚酒杯的杯柄给捏碎了。

有鲜红的血丝从那白皙手指间蜿蜒流下,他当时就被这变故吓得额头冒汗。幸好旁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那众星拱月的杨家少爷身上,没人注意这边,他才慌张地把那流血的手快速包扎好了,不然明天,就这么点小事,都不知道该被传成什么样了。

 

 

 

五、

罗浮生天生疑心重,他信不过他人,能信任的大概就他兄弟许星程和他罗诚两个。但那许姓兄弟和他看上同一个女人后,那两个也就变成一个了。

罗浮生家里没有请仆人,只请了钟点工,做饭洗衣打扫各有其人,到点准时来。

他不喜有外人长待他家,天婴小姐在罗宅也从未久待。所以两者相合的情况下,那偌大的宅院里,往往只有他和罗诚二人。罗诚不止一次腹诽,罗浮生需要的并不是一个能干事的心腹,而是一个只要管理生活的小厮。

罗浮生大事小事都要使唤罗诚,是以罗诚在罗家常常忙得脚不沾地。可最近,罗浮生却常常把他叫到跟前,给他钱,打发他到外头买东西——买的东西还是要指定的店铺,再指定的店铺里指定的东西才行。

而那些指定的东西指定的店铺无一例外,都是离他们居住的地方十万八千里远,他每每都得顶着大太阳出门,再披星戴月地从上海另一端赶回来。可他这么费劲心力才买过来的东西,罗浮生往往只是看上一眼,就叫他包装好放到一边。洪帮二帮主这反应,罗诚看多了,就是对这些东西看中,但那人自身并不是十分喜欢——与他以前派罗诚给天婴小姐置办礼品,那礼品到他手上时,反应得如出一辙。

可这祖宗最近,也没去隆福戏院看戏啊?

而且把自己也打发走了,他一个人在家,干什么呢?

直到他有一次,恰好那么早点回来了,就看到自家那铁门打开,里面领头走出来的,是那个万年如一日骚包的混账,而跟在他身边的——

罗诚瞪大眼,打卷的鬓发遮盖不住那人英俊带笑的眉眼,那人手上拎着的东西也眼熟,就是他昨晚刚打理好的礼品——

那人是杨家少爷。

 

 

 

六.

而自从那日杨家少爷撞见他回来之后,他罗诚就再也没被往外使唤过了。

那杨家少爷是这么说的,“你送我礼物我自然开心,但你不送我,我也高兴。就不要让诚哥每次都费事跑那么远了,也省的我每天拎着礼物回去后忧愁要怎样送个更好的给你。你看——我眼袋都出来了。”

杨家少爷这话一说完,罗浮生就再也没让他那唯一心腹干着走夫才干的跑腿活了。只是私下的时候,罗诚收到了他二当家不少白眼。

虽然他根本不明白那白眼为何而来。

杨家少爷12岁就出国留学,在国外待了十年才归来,没想到祖国的文韬武略却并没有落下。和罗浮生下起象棋来,棋力是势均力敌,颗颗落子是杀机;棋路也各有千秋,你刚硬我迂回,但分毫不让。

有一次,他们下棋下到兴起,旁边站着观战的罗诚倒是想起来,他万分诧异,所以简直是脱口而出,“二当家,你最近怎么都不抽烟了?”

这混账竟然也有改过自新的一天。

那二人都是一怔,杨少爷落下手中的棋子,才问道,“我竟然从来不知道,生哥你是抽烟的?”

罗诚发誓,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在罗浮生那张脸上看到窘迫的神色。

那个姓罗的含含糊糊,“嗯……以前抽,以前抽过。那时候年纪小,图个新鲜。现在不抽了。”

杨少爷就笑了出来,“那就好。烟这玩意要少抽,对人身体不好的。你看看酒馆里那些烟鬼,看着人高马壮的,啧啧啧,真动起手来,我一个人能顶他们仨。”

罗诚心道,你面前就坐了个烟仙——还是个动手能力卓越的烟仙。

“还有说出来也不怕生哥笑话,”杨大少爷道,他眼珠色浅,眼睛清淩,笑起来的时候就犹为好看,“我这人,从小就鼻子不太好,闻不得烟味。一闻烟味人就难受,但酒量却奇怪地很不错。以后有机会,生哥,一起喝酒呀。”

罗诚简直震悚地看着“玉阎罗”罗浮生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他点点头,然后道,“好呀。”

而温柔的罗浮生……在杨家少爷走后,就对他的心腹、小厮、走夫——罗诚,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单人暴打。

……这混账果然还是死性不改的面善心黑!!

 

 

 

七.

杨家少爷除了小提琴,还有一绝,是绘画。

他带着罗浮生去他画室,罗诚却被拦在了门外。

那个脾气还是少年脾气的少爷是这么对他俩说的,“我还是第一次带客人来我的画室呢。我爹都没来过。”

……然后罗诚就自觉地待在门外了。

他们在画室内干些什么,罗诚没有兴趣。他就安分守己地在外守着,给那二人警戒。

有一日风格外大,碰巧杨家少爷或许是粗心,带罗浮生进画室后门忘了锁好,那风就把那扇门给吹开。门开的“吱呀”声响亮,罗诚在门外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来关门。他只好自己转身亲自动手,却透过那洞开的门缝,窥见门内的情景——

罗浮生正背对这门,端坐在一副巨大的画布前,那双拿惯刀枪的手正握着一只格外细弱脆弱的画笔。他对门开的动作宛若未闻,指间那只纤长画笔沾了油彩,正全神贯注地往雪白画布上上色。

而杨家少爷就一动不动地仰坐在罗浮生的对面的沙发上。他正对着罗浮生,也就正对着门,他当然能看到门后的罗诚,却视线姿态不移半分,直到罗浮生端详完他了,又专注与他的画笔上,才抬起眼,对着罗诚,轻轻地摇了摇头——

罗诚谨小慎微地把那门从外合上,把门内那静谧一幕渐渐地关在屋里。

他感到有点茫然。

他一直觉得罗浮生是个只会喊打喊杀和听戏的混蛋,这念头根深蒂固,难以更改。可刚才——这混账以前是也学过画画吗?不然怎么能画得那么好?就算是用他这双拙眼,他也能看出那还是半成品的画上,画的是杨家少爷。

那神态,那表情,那动作,精细到杨家少爷胸前的胸针,头上的头发丝儿——都形象到栩栩如生,逼真到浑然天成。

而他们那种兄友弟恭,知心知己般的往来,结束于杨家少爷大婚。

 

 

 

八.

结婚的由头蠢材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无非就是商业联姻。传闻女方——同为望族的周家小姐,在那“接风宴”上就对杨少爷一见倾心。而遍数上海所有能同杨少门当户对的名门小姐,也就周小姐勉强算是各方面都配得上那杨少了。

整个上海的上层都在为这喜事动荡、沸反盈天,而那时却是罗诚一辈子,最胆战心惊的时刻。

罗浮生又开始抽起了烟——不是以往那种吞云吐雾享受般的抽——罗诚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抽烟是这种抽法,比那些最无可救药、最病入膏肓的烟鬼抽得还要凶戾,还要狠,那一口口吞进吞出的仿佛不是烟,而是他罗浮生的血。

他简直是拿命抽着那烟,或者换句话说——是拿那烟来要他的命。

有那么一刻,他简直怕罗浮生会死。

越临近杨家少爷婚期,罗浮生就抽烟抽得越凶,洪帮也不去,家里能砸的东西都被砸了个干净,但饶是如此,他身上那困兽般的暴虐气息却始终没有降下去一分。他整晚都睡不着觉,白天也蜗居在自己那个房间里。他辞退了那些钟点工,也咆哮着叫罗诚滚,不要进屋打扰。

直到杨少爷婚期前一天,罗诚都怀疑他是不是要烂在那房间里的时候,罗浮生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拿出一盏琉璃灯盏,罗诚一眼就看出这灯盏是堪比稀世之宝的宝贝,是不能流入百姓之手的奇珍——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的。

他把那琉璃灯盏往桌上一放,“……这是他大婚的贺礼。”明明还是三十未到的年纪,那声音却已经沙哑到好像历经沧桑,“……这是喜帖。”他从怀里贴身处掏出一张喜帖,“明天你代我去,我就不去了。”

他说完话,放完东西,罗诚就看着他家那嚣张狂妄,目中无人的二当家,往座位里踉跄着瘫去,身躯如烂泥,两条手臂一动也不动地垂了下来,了无生机。

此后漫长的十来年里,他们再未会面。

 

 

 

九.

这十来年里,段天婴和许星程成了婚,他罗诚都讨了老婆。儿子已经到他大腿那么高,小小年纪,就已经能抱着他老爹的腰,耍宝卖萌,想法设法地从他爹口袋里掏钱,然后跑到路口的百货店买零嘴吃。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成家立业,就那个样貌最是出众的罗浮生,还雷打不动的是孤身一人,经常流连烟花地,却从不带人回家过夜。自己在外头过夜也不行,哪怕被人灌得醉到走不动路,嘴里也要颠三倒四地嚷嚷着回家。

罗诚曾是对此很有怒气。

他搞不明白罗浮生的套路,流连勾栈就是为了寻乐,他这样乐子没寻到,花了大把钱,只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这有何意义?

直到有一晚,他自己实在是气不过,巴巴地又变回多年前的那个小厮,跑到舞厅费劲巴拉地把人拽出来了,送到他家门口,看着那人进了自己的屋后就跌跌撞撞地往自己房间跑,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到,一下就摔了个大马趴。

醉酒的人四肢酸软,那人前阴冷尊贵的男人就贴着地面,扑腾着几个挣扎,发现是实在起不了身后,就贴着地面往自己的房间爬。

罗诚看得又难受又生气,把人拉起来放到自己背上,鼓起了他半辈子的胆量走进了罗浮生明令过不许任何人进入的房间,把那酒鬼放到了自己的床上。

安置好人后,他转过身。

……

他再也不曾有过怨言。

 

 

 

 

十.

杨家少年——不,这时候不应该叫他杨少爷了,应该叫他杨当家——的独子,得了一种奇病,找遍了上海有名的中医西医,甚至连国外的医生都请过来了,依旧毫无成效。

而不知道从谁那得知了一个消息,说是东北的一个归隐山林的老医生,能治这种病,还有过把这种病治好的先例。

旁人都把这话当成了可信度低的传闻听,却没料到,那杨当家却当了真。

他还怕那老中医毛病多,诊治时有什么规矩,非要自己带着儿子远赴那东北。

而那时候,正是寒冬腊月。

也许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因果——那小孩的病还真被治好了,杨当家却倒下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感冒——因为虽然当家的平时沉默寡言,但也确实不是体弱的样子,而且那时候所有人都在为那小子的康复而庆祝——是以没人——也包括他自己——把这点小病放在心上。

可谁料到病来如山倒,那小小的感冒竟然是肺炎,而且别看那当家的挺拔高挑,可他却因长年郁郁,体内气血不顺,内患颇多,是以短短几日,情况直转而下——至少罗诚看到杨当家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看着说话都很费劲了。

这是多年之后,他们的第一次碰面。

“……你依旧,是,咳咳,咳,这幅模样,没,怎么变。”

罗浮生冷凝着脸色,默不作声。

“……我却已经老了。”

许久。

罗浮生低声道,“……你没有。”

病榻上的病人艰难地朝他们露出个微笑。

他们一动不动地对视了很久。罗诚站在一边,觉得自己全程都是透明的人形玻璃——直到最后,那人才像是乏了,又像是无可奈何只得妥协如此般得闭上了眼睛。

他疲得没法再看向罗浮生,说话的声音也是细到若不可闻,可罗诚还是听清了。

他说的是,“别随我去。”

这是他留给罗浮生的最后一句话。

 

 

 

十一.

罗诚有想过,是不是杨当家临终前对罗浮生说的那几个字,救了罗浮生一命,才让他活了下来。

洪帮日益壮大,不仅是上海,整个华东的地下势力,听到洪帮的名字都要抖上三抖,洪帮的一把手交椅也早由罗浮生来坐。可那个几乎凭一己之力,咬牙一步步一刀刀打出洪帮今日的人,却再也没笑过。

“玉阎罗”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铁阎王”。

而身为罗浮生心腹罗诚,却在下人提起“铁阎王”这个名号,都胆寒地打了个战栗的时候,想起来,他其实还是有一次,看见罗浮生笑过的。

那日段天婴来找罗浮生。

已为人妇许久的她早就脱去了少女时期天真烂漫的娇俏,但眉眼间依稀还有当年的甜美和水灵。只是那甜美而水灵的五官却在罗浮生面前哭得皱起,她嘴巴快速张合地说了一大堆,到最后却只有那反反复复的几句话。

“你不能这样了。”她哭得要喘不上气,“我不能再看你这样了。”

罗浮生几乎全程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他冷硬得太久,几乎忘了和缓点的表情该怎么做。许久前他费尽心思要哄的女人在他面前哭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似得,伸手摸上了段天婴的头顶,轻轻地蹭着,同时面上的五官一阵扭曲——他大概觉得自己是在微笑的,可落在旁人眼里,那笑说是笑,不如说是欲哭无泪更加适合。

他就这样保持着欲哭无泪的笑表情,轻轻地抬手安抚着段天婴,“我很好。跟你没有关系。……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同女人一样词穷,来回也就只有这几句话。

段天婴在他手掌下哭得更大声。他最后真的就像是完全不知该如何般莫可奈何地放下手,看着她哭,等她哭够了,打着嗝走了,他还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圆桌前。

过了许久,一壶热茶都已放凉,他才茫然地,“我只是……”像是毫无意识般地喃喃自语,“……想他想得太痛苦了。”

 

 

 

十二.

罗诚把开着的窗户都关紧,免得外面潮湿的水汽灌进来。大概是因为年轻时消耗太多,步入老年后罗浮生的身体机能下降得很快,空气潮湿度重了点浑身关节都会发疼。明明是比他年纪还小的人,现在外表却会让人觉得他罗诚才是弟弟。

关紧门窗后,罗诚推开了罗浮生的房门——现在罗浮生早已不会抗拒他的进入了。他还需要借着罗诚,帮他回忆往事呢。

罗诚把罗浮生身上松散开的被子押好,又把床头那盏壁灯给点亮。外头已暗沉如夜临,屋内却灯烛昏黄。

在亮光下并不容易睡眠,但经年累月,罗浮生却早已习惯。

罗诚的动作很轻,没把那睡着的人给弄醒。他井井有条地打理完这一切之后,才慢慢地站直转过身。

正对着罗浮生卧床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

端坐在沙发上,衣冠楚楚,坐姿却落拓不羁的男人正冲着他微笑。

几十年的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那胸前的胸针依旧熠熠。而他本人也色彩崭新,眉目鲜活;那颜色极浅的双眸依旧闪闪发亮,里头是遮挡也遮挡不住的,亘久永恒的眷恋。

卧床上的人每早睁开眼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一天入睡前的最后一眼,见到的也是他。

那人生前他要借酒借着烂醉,那人逝去后就要每晚开一盏灯,好让那人魂魄从地府入他梦时,不会迷路。

 

 

 

十三.

罗诚静静地掩好屋门,退了出去。

他想要回自己房,路过那盏红木案桌,那灰扑扑的旧打火机,合着那根烟,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他突地就想起许多年前,杨修贤开着一辆当时很少见的摩托,一路横冲直撞鸡飞狗跳,却在看到罗浮生之后,就给后者来了个刹到跟前的急刹车。他一把摘下自己头上的头盔,飞扬的额发后面那双浅褐色的眼睛亮到发光,“生哥——”他喊,“——我带你飞吧!”

但更为记忆犹新的,还得再往前拨几年,那时候罗浮生在他心里,还是那种彻头彻底、薄情寡义的混账形象。

那彻头彻尾、薄情寡义的混账嚣张地站在隆福戏院的中央,用着那种莫名就是让人牙痒痒的语气,“戏一旦开唱了,就没有停下来的道理。这是隆福戏院的规矩,也是我罗浮生的规矩。”

窗外雨已落地。

——END——

不是敌对后续!不是敌对后续!你当芥子世界!或者当敌对的前世!都行!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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